够儿刚生下来，还被收生婆攥在手上，趴在窗户外面听动静的爹就跑进屋里来。一看不是儿子，爹拍拍大腿，哭丧着脸跺脚而去，三天没吃饭，一个月没看够儿一眼。够儿仿佛很知趣，吃了就睡，睡醒了就玩，不哭也不闹。

满月那天，娘怯怯地问爹，她爹，给孩子取个啥名？爹吹胡子瞪眼说，爱叫啥就叫啥。

娘没了主意。够儿上面已经四个姐姐了，计划生育罚款，村长带人把家里的粮食都弄走了，把家里的三只羊、两头猪也牵走了。被三个孩子拖累得够戗，娘实在是不想再生了，够了，够了，就给第四个闺女取了个名字：够儿。

爹不疼、娘不爱的够儿长得瘦瘦的，小巧玲珑，却声音甜、性子野，一点儿也不像三个姐姐。上到小学三年级，爹就不让够儿上学了，让她到地里割草。爹说，家里养着猪，喂着羊，还有鸡，你在家里干活吧。够儿没有哭，也没有闹，背上箩筐就去地里割草了。爹从来没有抱过她，对她总是黑着脸，她却笑嘻嘻的。吃完饭，姐姐们都去上学了，她帮娘洗碗，然后下地割草，小脸蛋被晒得黑黝黝的，一笑就会露出白白的瓷一样的牙齿。

那年秋天，爹崴了脚，又赶上晚上浇地，爹发愁了。够儿换上衣服，背上铁锨就下地了。第二天，娘问她，够儿，钻玉米地，黑灯瞎火的，你不怕？够儿笑了，不怕，能听到坟地里的猫头鹰叫，可好玩了。

娘听了一哆嗦，感觉瘆得慌，脊梁沟发紧。

家里闺女多，自然受气。有一次村长喝多了酒，在街上骂够儿的爹。够儿咬紧牙齿，铆着劲儿，一头撞过去，把村长撞了个屁股墩。村长红着脸，爬起来拍拍土说，你这个小妮儿真厉害。

够儿给爹长脸了，爹第一次对够儿刮目相看。爹笑了，娘也笑。娘说，俺够儿吃饭像鸟儿一样，咋就那么大的劲儿？差点把村长那龟孙撞死。

姐姐们相继出嫁了，够儿也到了结婚年龄。媒婆到家里来，被够儿撵了出去。够儿说，俺不嫁人，俺在家里伺候俺爹俺娘。娘劝她，哪有不嫁人的老闺女？她说，那就找个上门女婿吧。娘只得依她，委托媒婆向自小没有父母的锁子提亲。

见面那天，够儿跟锁子说，你对待俺爹俺娘，要像对待你自己的亲爹亲娘一样好，你能做到吗？锁子点点头笑了，说，我自小没有爹娘，这一下好了，不仅有了爹娘，还有了老婆，多美啊。够儿一听，笑得捂着嘴从屋里跑了出来。

结了婚，够儿不闲着，自己在家里养猪养羊，忙地里的农活，还撺掇着锁子去天津打工挣钱。锁子刚走，爹就瘫痪了，在元城县医院住了一个月。够儿没告诉锁子，自己在医院伺候爹。出了医院，够儿忙地里的农活，回到家还要帮着娘给爹喂饭，每天帮爹擦身子，两天洗一次脚，半月剪一次指甲。锁子回来了，够儿让锁子去元城，买回来一个轮椅，闲了就推着爹在街上转悠，转悠得爹眼里湿湿的。

二姐嫁到邻村，婆婆是个母老虎，经常跟二姐吵架。二姐性格要强，天不怕、地不怕，婆媳矛盾很僵。而二姐的丈夫性格懦弱，在夹缝中难受。

够儿去了二姐家，二姐的婆婆正在包饺子。够儿笑嘻嘻地说，大娘，您大人别见小人怪，俺姐姐再不好，她在您跟前也是个孩子，是你的儿媳妇，你老了，她还得伺候你呢。看在这个面子上，你就忍让着她，也别让二姐夫从中为难。

母老虎认为够儿是来替姐姐出气的，正想发脾气，没想到够儿说了这么一通话。

母老虎低下头说，你二姐像你这样通情达理就好了。啥也不说了，够儿，就冲你这几句话，我什么亏也能吃。

够儿拉着母老虎的手说，大娘，你真是聪明人。

够儿又找二姐说，家和万事兴，你不尊重老人，人们会笑话你的。你婆婆说话口气硬，脾气坏，其实心软，你敬着她，割她的肉吃，她也让你割。

二姐扑哧笑了。

后来，二姐家里婆媳关系很好，再也没生气。

爹说对不起够儿，当初让够儿上学就好了。够儿给爹掖掖被角，说，俺这不是挺好的？天天能看到娘，守着爹，这是俺前世修来的福呢。（原载《河北科技报》2014年9月2日 《邯郸日报》2014年9月18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