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邓丽君者,籍河北省大名县邓台村也。父抗日间入行伍,尝学于黄埔一十四期,战倭于台儿庄,公元一九四九年徙台湾。越四年,丽君诞于云林,三兄一弟,以独女行四。父大喜,以为掌上明珠,遂筵宾客求赐名。袍泽效《再生缘》才女,名之曰邓丽筠,寓美竹之意,父抚掌大悦。然众“筠”音不辨,遂艺名曰邓丽君。
君生于公元一九五三年一月二十九日,时邻携襁褓候于庭。人无嗣,且交好。邓家三丁而困,孕中有约:“生子予之。”及临盆,女声清脆,弗舍。邻人不悦,好言慰之方罢。噫吁戲,险乎无歌者哉!
君诞五年,入芭蕾教坊习舞,六年登台啸咏而不怯,八年师从李公学歌,幼学之年以《访英台》独占鳌头,十年凭音正声圆于国语大赛夺魁,十一年籍纯正膺朗诵之首,豆蔻年华借《采红菱》取歌唱之冠崭然见头角,十四年退学而独习歌矣。至后,首发大碟《凤阳花鼓》,邑人奇之,纷纷宾客其父,誉之娃娃歌后。君之通悟,受之天也,贤于材人远矣。
及笄之年,大眼明澈,清秀可人。某日应试歌楼,嗓音初开,技惊四座,总裁乐而聘之。然有巨星至,常使其避之。屈身守分,以待天时。已而以群星会声名鹊起,夜巴黎七重天皆重金礼聘,声名大振。众星恐失宠,而联手害其能,然其艺精湛,人皆嘉誉,势不可当也。彼时凡清闲之歌楼,逢君驾临必座无虚席,人气爆焉。
碧玉年华,初涉电影《拜谢总经理》,次年《歌迷小姐》再续戏缘。而后始巡演于东南亚诸国,足迹遍至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印度尼西亚越南及菲律宾,清姿妙影,婉转优雅,众为之而倾倒,溢美曰少女歌后。
桃李年华,至日本灌碟,因不谙民情,首战未捷。易弦更曲,笃学勤习,《空港》卒脱颖而出,且气势如虹。以清新而盖众艳,凭丽韵而震东瀛,冠于最佳新人赏,百感交集,泣不成声。及《岛国情歌》置于港,人争鬻之。
公元一九七八年,改革开放春风乍起。君之妙音拜短波架桥,悄然破壁以入。柔美之音,浓郁之情,恰久旱逢甘霖,润泽万众之心。未几海外有戚者,捷足先登,举麦克携一块砖,架蛤蟆著喇叭裤,以播君歌而招摇于市。音量之劲,一里之外可闻;引众之聆,少壮忘锄耕。庶民为之倾倒,黔首因之沉迷,追君旋风袭卷九土。
公元一九七九年二月,持印尼证照而入日本,传媒曝其有瑕。东瀛法制严苛,遂将其逐,而家又难归,是为国际难民矣。君颜色憔悴,黯然抵美利坚以游。东隅已逝桑榆非晚,修英日诸科以备,学乡村音乐之优,取猫王劲舞之长。仅一岁元气大振,展歌喉于林肯中心,显身手乎音乐殿堂。清幽脱俗柔情万千,珠圆玉润气若幽兰。然东京之恨心结难开,遂暗下血誓,必崛起于东瀛,长中华之志。
君于美加轰动,仍游于东南亚诸国,声名益涨影响益甚,大陆艺团亦频邀之。台岛燥动,组团赴美利坚好言慰抚,捐弃前嫌,迎君回岛。君思双亲念兄弟谊久矣,方应。遂率丽君乐团巡于岛,都市前哨剧场离岛,俏影闪妙丽音齐扬,可谓君歌嘹亮矣。
公元一九八二年元月八日,君义演于伊馆。高音如行云之挥洒,低音似流水之自如,飞泉鸣玉出神入化。少焉君行至台下,见一女子两目皆盲,然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,便潸焉出涕,拥其而歌之。歌曰:“尔之笑颜熟兮,呜呼,尝于梦中见兮!”盲女难掩心之澎湃,倾情和之。歌罢,君扶其以坐,众为之而动容。
再一年,创华裔之先于凯撒皇宫,以《淡淡幽情》而展华文之韵。二日之票顷刻售罄,皇宫固一千有一百座,增座四百,廊道阶梯仍水泄不通。君徽徽以夺目,音泠泠而盈耳。精美绝伦,掌声雷动;焜耀海外,声名籍甚。惊美加三座,撼国际乐坛,壮中华之气。
至后复临日本,灌《偿还》以重拾山河。然护照阴霾未散,贤才无意助推。俟之诚久,其志弥坚,曰:“吾必于仆跌之地而起!”幸天地之明察,助君一臂之力。是时视媒《骄傲之小嗓》,万众翘首以盼,遂西田裕司君使其女唱焉。总角歌之,须映本真,《偿还》卒现于屏。如法炮制于《吾等乃滑稽族》,名角仿君而歌,令众开怀,遂觅《偿还》至碟店。此风日长,视媒卒入其中。其后,《偿还》膺有线大赏双冠,《爱人》《我只在乎你》继之,梅开三度,史无前例,且三回献演于红白歌合战,令大和叹服。尤与演艺公司约法三章:旗袍登台,毋得日名,中文二曲。和族竖拇,肃然敬然,赢誉中国女歌手形象,是时心恨稍平。
公元一九八四年,君从艺一十有五年矣,台湾兴盛大歌会以贺,群贤毕至少长咸集,且创直播两岸之先。乐声齐鸣掌声四起,高挑丽君翩翩而至。奇服旷世,瑰姿艳逸;华容婀娜,明眸善睐。音清丽而悠远,声柔软以温情。字正腔圆,浑然天成;金声玉韵,蕙心兰质。天籁与曼妙并举,俏丽共优雅同容。华夏之光经十五度风雨,君临天下赢十亿个掌声。一个时辰余歌四十支,兴高而采烈。众亢奋而望之复演,文仲忧其劳乏而劝阻,笑曰:“吾唱至东方之既白亦无妨,今不归矣。”既去而余音绕梁,风华绝代,誉为华人歌后。
夫功之成,非成于成之日,盖必有所由起。君子之所至者伟,则必有所资;所取者远,则必有所勤;所就者大,则必有所忍也。君本聪慧可人,音韵甜美,是谓资矣;足迹遍至港及东南亚诸国,后渡日本再涉重洋,是谓勤矣;苟立于台湾,纵然天资绝顶,乃台岛之歌星,非寰宇之巨星也,重挫于东瀛仍不坠青云之志,卧薪尝胆,卒东山再起,是谓忍矣。是故君之成,一为资二为勤三为忍也。
夫成大器者,虽有诸因,然实为孜孜以学也。儿时慈好听戏,父喜京剧,可谓家庭熏陶矣。及入戏校,父日晨陪女练嗓于水岸,常年累月不敢懈怠。从艺之后行走诸地,君皆习当地之语焉,以致通中英法日诸语。好学之品,使其能言闽南越粤齐鲁燕赵方言。数赴英法习艺练声,尝试创作。穿梭间书不离身,诸如此类,非俗辈能为也。孟子曰:天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劳其筋骨,信矣。
论曰:君之歌则吐气如兰,字正腔圆,其音妙软乎绵绵,其声清丽乎莹莹。高者如流云之缈缈,低者似流溪之潺潺。咏情爱之蜜蜜,叹别离之凄凄,诉相思之郁郁,念原乡之殷殷。究其因,盖取上海之风范,融中华之精粹,蓄日本之元素,汲欧美之菁华,卒创温婉之流派,乃贯通内外始末流行乐之桥也,承上启下,厥功甚伟。演绎之经典超凡脱俗,气息之悠长,吐字之优美,音律之柔婉,情感之丰沛,非后世能歌者所得望其肩项也。且歌且舞,天籁共曼妙齐飞;一颦一笑,善良并温婉同形。天籁之声引众歌者学步,悉仿君歌而初起;旋律之配启流行乐发覆,皆闻君音而萌芽。
君功成身退,不与世相闻。既隐二年,华东大水深及民宅半扉,恻然忧之。虽身置法兰西,排众难而东归,诚然义演于港,复捐善款以赈,心之淳溢于言见于行。尤记二八年少之时,筹善款而加冕白花油慈善皇后。越二年复登宝座,后中山馆之义唱,票款一百五十万悉捐自强基金。私物之卖造水源于回莫,版税之酬捐泰痒以助教,金钟之赏尽献雪中送炭。行善难计其数矣,不一而足。噫!君之与苍生有情若此,如之何使苍生能忘之欤?惟德艺双馨誉之,方名副其实邪。
君之歌艺登峰造极,且乐善好施,然情途多舛姻缘不济。十八妙龄歌于吉隆坡五月花,居三日,前三列均一众人,奇之。探寻乃悉,盖林公子好君而邀亲友捧之。歌四十有五日皆如此景,遂情窦初开芳心有意。林公子者名门望族之后也,日邀君玩球戏水,暮约君会餐品茗,朝夕相处爱恋益浓。君尝迷骑,林公子善骑辅之,桃花流水亲昵亡间,但凡应酬皆如影随形,未曾怠慢。慈曰:“性行淑均,志虑忠纯。”君曰:“良实之辈也!”
又二年,日本宝丽多签于君,虽聚少离多,然心心相印。及林公子猝逝于新加坡,君歌于高雄,闻之天旋地转泪如雨下。及过吉隆坡已阴阳两隔,墓园吊望,泣倒于碑前而尽哀。
又四年,游学于美利坚,适香港成公子拍戏于此。异国遇故知,甚喜。成公子者,影坛新秀稍有名气,四目相视两情相悦,不乏惬意耳。然公子青春气盛弟兄成群,熙熙攘攘,而君之性情安恬文静,矜持高贵。天时交错,品格迥异,爱恋昙花一现而各奔矣。
又六年,君与郭公子一往情深,遂订终身于香格里拉。换信物佩婚饰,怡然自得。遇密友示掌指之物,曰:“吾订婚矣!”灿若春华,皎如秋月。郭公子者,显达之后,家规甚苛。重慈言三事于君:往昔之陈述,歌坛之退隐,息交以绝游。一言九鼎,郭公子惟俯首诺诺是从。君欲与之远走于他乡,奈丁男无勇。甚则有辞舞台之念,然尊严要存,事业难弃,思虑再三卒退之。呜呼,夫天作之缘,盖以族之偏见而阻耶。幸哉,然则无天籁歌者矣。
越九年,君居法兰西,邂逅保罗于新敦煌,甚欢。已而保罗事君左右,常嬉戏于海滨,时而款步徐行,时而翩翩起舞。其间不乏肺腑之举,或书字于沙滩以硕心围之,或拥之于怀悄然曰“卿,吾爱汝矣!”光阴五载形影相随,悦保罗之情话,乐琴书以交融。是时,天作之合,君亦不再盲信;地久天长,君亦无望奢求。惟寻人生路冷暖伴侣耳。众不看好之姐弟恋,方得天伦。呜呼,岂造化弄人也哉。
公元一九九五年五月八日酉时,君殁于泰国清迈,年四十有二。是时亲友哀泣歌迷怆然,天地为愁草木凄然。越二十日,于台湾金宝山葬焉。场面之宏,丧仪之隆,拜祭之众,规格之高,堪比国葬。政界翘楚连公签讣告宋公书筠园,且莅临致哀,二十万余民众拥趸衔泪送别,哭声震动天地。寰宇传媒因之瞩目,亿万歌友为之惋泣。
尤记,央视新闻联播首开先河报道哀讯,播歌唱场景于荧屏。台岛曰:“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斯人有之。”陆媒曰:“一个不在改革开放现场的破冰者。”外电曰:“使海峡两岸在本世纪七十至八十年代即做文化之相通。”棺覆双旗,追赠数殊荣。呜呼,备极荣哀,亦盛矣哉。十月文教基金会建矣,竟未竟之愿,敷大爱之心,扬奋发之志,以励后来者也。
君以哮喘而猝发,适保罗出。是以男友自咎,伏地拜之于灵前:“卿,吾之至爱,汝之西去,吾憾之极。诚知其如此,虽万乘之公相,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去也。”忼慨伤怀,泣数行下,其后避众,常至君迹所揜之处追忆感怀,或至滨太息而呆坐,未尝一日不凄凄也。魂不守宅,血不华色三年矣。邓氏家人屡慰之,方去港而返。保罗之痴略见一斑矣。
夫两岸体制相异,然皆褒奖于君,文化之使非君莫属也。或曰:“海西屡邀之而不入,何也?”众说纷纭各执一词,宋公所言,道出缘真:“丽君名满天下正炽,内陆诚邀,谋数十万众之歌会于蜀,甚悦。然建丰蒋公闻之不怿,是以遣吾且疏且阻。楚瑜惟劝其婉拒盛邀,每思及此,吾由衷颇多歉意。”言既出,令人唏嘘不已。假令君而在,巡歌九域,观者定然蜂拥,余虽立票聆听,所忻慕焉!
君之于原乡情浓万缕,常思归。身份证本籍曰“河北省大名县”,香港演唱会问答曰“吾河北人也”,邂逅内陆健儿于洛杉矶讪曰“吾河北大名人氏也”。家庭熏陶,发乡音念乡情,嘱人带药于姑婆,以籍相思也。应央视之邀,受团报之访,与新华之晤,劳女排之唱,皆欣然诚然矣。金门前哨或目瞩或镜望,瞳睛放彩澎湃心潮,向往之情溢于容,归乡之念动于心。嗟乎!奈时艰径难终成恨矣。又记,旅居巴黎间常游于古董市,期遇中华物宝,使之归焉。叹曰,拳拳心彰矣。
常忆儿时二三事。某日三兄一弟顽皮遭父跪罚,君见状亦跪。父不忍遂免之,皆曰:姊,吾辈护身符矣。方见君心之善也。五岁之年独至影楼,曰慈令照相。数日后影楼白其母取之,母咤。及见抱膝挺胸端坐之姿,有明星之式矣,由愕而喜。嘻,成就歌者,抑或天赋邪。一日向车行借脚踏车,老板趣之,歌则黜资。君落落大方奶声高歌一曲,老板喜,赞曰歌童也,遂兑其诺,此概首度商演矣。诸如此类孩童雅趣,罄竹难书矣。
又闻,君青春年少俏皮逗娱。某日闺友造访,置仿真便溺于室。俟友入,面做异颜,以掌遮口鼻,指示之曰:“内急,未及厕。”友愕然失色,君则捧腹矣。如此恶作之剧多矣,然亦有糗时,乃走为上。某年与一大学动物系学子娱,既而众邀照像,君正色曰:“尔等好何动物?”众度其意欲谑,乃齐对曰:“好尔类大眼动物也。”君闻之惊,鬼面落荒逃矣。
君获嘉奖不可胜数,略举数例:生之前,诸如香港至高之金针奖,台岛至尊之十佳女杰,美利坚《时代周刊》之十大寰球女星,寰宇歌坛之七大女杰,享一十有五张白金大碟,发片逾四千有八百万张。身之后,仍有内陆变革三十载之风云人物,举国名艺惟君入榜,位列第七;举世公推之二十位歌圣;改革开放卅年中国十大娇子之首;中国建国六十周年最有影响力文化人物网络评选榜首,高票压群芳。复,《何日君再来》随挑战以游太虚,《但愿人长久》乘神七以遨青天,《明月几时有》伴嫦娥以探月宫。马来西亚现新蝴蝶,以君名名之;国际天文得小行星,以君名命之。生誉满世界,乃情理之中;死再获殊荣,实难得之虞。四海之大,歌者之众,有几人欤?
天下歌者亦已众矣,当时则荣,没则已矣。君之歌传四十余载,仍风行天下;君之碟播五洲星际,还新辑频现。自教授学者至九州言流行乐者,折中于丽君,材厚德茂,彪炳青史,可谓歌圣矣。君殒一十有八载矣,然歌未因其没而渻弱,且模唱之势如火如荼,近代以来未尝有也。
余少时独爱《何日君再来》,壮时偏爱《在水一方》。歌曰:“绿草苍苍兮,白雾茫茫;有位佳人兮,在水一方。”余音袅袅,不绝如缕。闻君之雅音,悠然而神清气爽;睹君之倩影,慨然以追思伊人。喜怒哀乐,皆现歌圣之魅;轻歌曼舞,盖领风潮之先。悠悠之音,响穷华夏之浦;绵绵之曲,振彻瀛寰之城。一生清誉,污秽知其清而远隐;半世歌咏,华族得其歌以刻铭。呜呼,香消玉陨魂飞逝,柔情绰态韵长存!
史记无敌英雄郭锐 撰文
方志翠屏山人邓堂 修校
公元二〇一三年五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