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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日本广岛监狱的日子里

发表日期:2013-12-19 9:33:37 作者:佚名 浏览数:

我叫郑重之(在日本叫郑光远),1915年出生,河北省大名县人。

我家住敌占区,父亲是商人。日本侵略中囯时,我小学还没毕业。毕业后父亲叫我给他当会计,继承他的事业。我因受进步思想影响,参加了地方政权工作,从事抗日救亡运动。任山东省南峰县司法科审判员。

 

被抓到日本做苦工

 

1944年农历四月八日拂晓,日军突然包围南峰县段庄村。当时我正在此村了解情况,被敌人抓捕。一同被抓的还有三、四十个农民。日军用麻绳把我们捆绑并用长绳连在一起,先后经北馆陶监狱、临淸伪警察局、济南“新华院”、青岛码头,最后被逼上船到日本的下关,下船后洗澡、消毒,又坐火车到广岛市郊的安野作业所,从事开山洞劳动。后来听说是水利发电的输水工程,此工程现在还使用着。

我被分配在日本安野加计町。每天头顶嘎斯灯,脚踏破草鞋,在没膝的地下水中行走,穿过约五、六华里长的山洞向里走,才能到施工地点,把凿下的石头块运到洞外。草鞋在石头碴上踩一两天就完了,只得赤脚。脚心和小脚指被石头块扎得流血不止,在水里泡着不觉疼,等从水中出来才钻心地疼痛。

每天三顿饭,其中一顿在洞内吃。每顿都不叫吃饱。我们每天天不亮就被逼着上工,天黑后才回去休息,每天作十几个小时的工。劳动强度大,人们累饿交加,苦不堪言。稍有怠慢便遭日本监工的毒打。渐渐地,我滋长了逃离这个人间地狱的念头。

 

破坏机器逃生

 

一天夜里,日本监工派我看管排水沟。我手持铁锨,看着转动的发电机默默地想:我是中国人当了亡国奴,受你小日本的欺压。民族亡辱,饥劳之苦使我再也忍受不了啦,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,怎能在这人间地狱受奴役?这样的日子何年何月才是尽头啊!眼下远离祖国和亲人,没有归国的希望了,真想以死反抗。可又一想,自杀不如破坏他们的机器,只要发电机不再转动,人们就有机会休息。难得我今天夜班有机会。于是我左右观看,见四下无人,我举起铁锨向正在转动的发电机上戳去。顿时机器停转,洞内灯光全部熄灭,一片漆黑。我趁黑钻出山洞,此时不知方向。大约跑了一华里,见到一个大山洞,洞内有过腰高的支架,地下是没膝的水,我急忙上了木架。此时我又冷又饿,没等天亮就顺着一条小山路下山去寻找吃的,看到山脚下有位五六十岁的老汉在地里干活。我想,过去曾有日本妇女主动给我们食物吃,说不定这个老汉也是一个好心人。于是我向他走去,比划着向他要吃的。这老头上下打量我一番(当时我赤着双脚,穿着破衣,污头垢面,浑身湿漉漉地),他答应带我去他家拿吃的东西。可实际上他一见我是逃出来的中国劳工,不敢带去他家,而是把我领到了当地派出所。

我一见自己又投罗网,干脆开门见山,自报身份、姓名。当时我想,逃不出去就死,而且死得越快越好。我受审时说:”我是中国人,在中国我是八路军,专门给你们作战。被你们抓来当劳工,从事超强度的劳动,从来不让吃饱,所以我要砸坏你们的机器逃生……”替察听说我是被俘的八路军,又破坏机器,认为是大案、要案。审讯了一两次就转送到广岛市刑务所关押。

 

再入虎口

 

我从中国青岛上船到日本投降共13个月,在日本监狱里生活了11个月。

11个月中,经常被提审,大约有40多次,每次提审都用汽车接送,到提审地点乘车约一刻钟,每次都是逼供审讯。

有一次在广岛市刑务所审讯时,审判官手持两刃小刺刀,放在我头顶偏右处,威逼我承认是共产党八路军派往日本的,是有组织、有计划地来搞破坏的人。我驳斥说:“你们的问话不合乎逻辑,我们是被你们抓来充当劳工的。哪有有组织有计划地被你们抓往监狱,又有计划有组织地来日本当牛做马?我倒是中国的八路军。因为我赞成八路军为人民办好事的工作作风,才决心跟八路军干革命的……。”

日本审判官听完翻译的话后,手中的小刀在我头上向下—划,顿时血流满面。以后,他们给我上了几次药,伤口才好。至今伤疤依存。

还有一次,审判人员边审问我,边烤“手火炉”取暖,见逼问不出什么来,他们就随手用铁夹子夹了一块木炭向我右膝的外侧烫去。“滋溜”一声,我疼得一跳,木炭落地了。以后烫伤处流水感染、化脓,一个月后才慢慢见好。现在还有伤疤。

反复提审,变样儿的逼供迫害四五十次。我抱定了死的决心。一个日本法官看出了我的心思,他通过翻译官对我说:“我们日本的法律与你中国的法律不同,日本法律规定,判死刑必须符合三方面条件。这三条是:法律、人情、道德。缺一条也判不了。”

最后一次审判是宣判刑期。那天,审判厅的大门口两边有一条吐舌的大洋狗,审判厅如同大戏院。台上是三个审判官,四个法警、四个士兵、一个翻译官。我在下面站着,他们把全部卷宗念了一遍,共念了一个多小时的“罪状”。他们问我是否同意,不同意可以上诉东京,如果不上诉,就判我有期徒刑五年。

我想,在你们日本国到哪里去上诉呢,到哪里去评理呢?还不都是一个样,这几个月在狱中常和看守写纸条交换意见,谈论国际形势,得知德国法西斯已于19455月投降了。我断定日本也挣扎不了几天了。

当我听到刑期后,即大笑不止。随后说:“恐怕呆不了五年吧!”翻译官和审判官都被我的笑声惊呆了,问:“你笑什么?”我说:“德国已经灭亡了,你小日本还能维持几天!”主审官伸出大拇指说了几句什么,翻译官说:“他说你胆大,敢说,佩服你!”审判就算结束了。

 

原子弹爆炸

 

我住的监狱每人一间小屋,内设一个铺位,便池就在身后,掀幵便池的木盖就是一条流水沟。按规定,早饭后,面朝正东坐着不动,一动就打。记得那是194586日,早饭后刚刚坐定,突然“嗡”的一声闷响,我扭脸一看,后边的窗户没有了,几乎同时房顶全部塌落下来。“莫非我被砸死了?”我以为是飞机扔的炸弹,顺势爬在地上,感到脊背上有木板支架的空隙,又听到外边有一阵骚乱,外边起火的声音比爆炸时的“嗡”声还大。我一摸自己的后背,没有着火,但这间房子扭歪了,木制结构的房顶完全塌落下来,横七竖八的木板支架压在我身上。我意识到自己没死,赶紧爬起来,胡乱地拨开木板条往房顶上攀。因为塌下来的房屋木板支架堆得很高,比中国的平房还要高,周围又有障碍物挂着,只有向上才有路。我的四肢和前胸被木板和钉子都划破了也没感到痛,只是一个劲地向上钻。

当我爬上高高的房顶支架时,发现远方的“蘑菇云”还没散开(当时还不知道这是原子弹的蘑菇云)。我的衣服已被木板挂撕了。没有多少能遮体的了。我在高高的的木头堆上乱喊乱叫,也没有人理我。只见其他房顶上也站满了血痕斑斑的人,他们也惊恐地喊叫着。有些日本人借助木梯爬下去了,多数人是跳下去或是从木板上滑下的,我一着急,头朝下栽了下来。此时我全身一丝不挂,遍体鳞伤。

快一年的监狱生活了,整天被关在小房子里,很少接触外面的人。这时看到有些在露天行走的人,与正常人皮肤的颜色有明显的区别。开始我还认为这是此地人种的自然色,后来才知道,这是原子弹爆炸所致:即朝原子弹爆炸方向的这一面,皮肤变成黑色,而另一面没变色。日本监狱的管理人员也“吱吱哇哇”地乱叫,指挥我们钻进一个防空洞里,洞内已有很多人,且有膝盖深的水,我身上有伤、痛得很。

在洞内约两三个小时后,监狱的工作人员把我们三四十名“犯人”集合在一起(多数是朝鲜人和中国人〉,每人的一只手都戴上手铐,把手铐系在一根长绳上,准备向“山口县”监狱转移。

急速步行在广岛市的路上,看到的是处处着火,乌烟弥漫。救火车在喷水救火,活着的“两面人”在抬死尸,美国飞机在上空盘旋监视着地面上的情况。广岛上空,飘动着一些被炸飞的破布碎纸一类的东西,“呼呼啦啦”的声音此起彼落。一个月后,我们去广岛取衣服时,看到广岛市火车站及所有建筑物都倒塌了,一片狼藉,惨不忍睹。

 

归国

 

在山口县监狱住了一个多月,仍是每人一小间房子,只是不再戴手铐了。

有次提审我们,我认出了两个中国犯人,一个叫高清真,一个叫贾光山。我们一阵高兴,但是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,相互没有说话。他俩是我关在济南市“新华院”认识的,不知他们是因为什么被关进监狱。我只知道高清真是河北南宫人,在中国叫张文彬。贾光山是山东省朝城县人。归国后在济南行署威县干部招待所工作,又名贾登春。

五年的刑期,实际执行了半年,就释放了。我的释放证上写着:“刑期终了,释放”。

山口监狱共放出18个人,其中3个中国人,15个朝鲜人。这天让我们吃了一大碗米饭,外加一份菜,又发回入狱时的服装,我们走出了监狱大门。

19459月底,我们一行离开山口监狱到下关码头,约住了半个月办完了手续上船。这里有十来只小船,各国难民都有,其中以朝鲜人为主。上船前每人发一小袋大米,约十斤,

船行至朝鲜“釜山”,天已黑了。有人用小喇叭喊中国话:“中国人请到这边来!”我们在釜山码头住了一夜,第二天又领我们三人上了去汉城的火车。

汉城有个中华大街,都是中国饭馆。因不能马上冋国,就二二在饭馆里干些杂物活。等了20来天,集合了约一个连队的难友,由汉城的“中国商会”组织我们步行去平壤,据说约160华里的路程。我们一昼夜到达平壤。再乘火车直奔鸭绿江。在鸭绿江的前站下车步行过江,回到祖国的怀抱。

这时八路军已解放安东。我们见到了自己的军队倍感亲切。锦州八路军临时专署的领导,征求我们的意见,愿意叫我们留下。可我们三人思家心切,归心似箭。均愿意早日与家人团聚。

专署负责人同意了我们的意见,为我们办理了通行证,准备爬长城回河北时用。

一路步行,碰到自己的军队,顺利通过,并得到热情的接待与照顾;碰到国民党军就得躲起来。在山海关我们遇见了国民党军队正在出关,我们三人急忙藏在草垛里住了一夜,第二天才进关。步行到天津截了火车,第三天在老龙头车站下车。以后又一路步行乞讨,一路扒车,最终到达八路军管辖的临清军分区,回到了自己的组织中来。政府发给衣服、治疗费,批准我们在家休息三个月再去上班。

 

不要忘记历史

 

到日本当劳工至今已50年了,是很有些感受的。旧中国,国家贫穷落后,军阀混战,政府腐败,帝国主义任意侵略、宰割和践踏,人身权利得不到保障,人民生活苦不堪言。

我要把亲身经历告诉国人,特别是青年一代,当了亡国奴,简直不如牛马!——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是惨重的,我们要反对战争,维护世界和平,我们要使自已的国家富强起来。不去侵略别人,也不让别人侵略我们。中国人也好,日本人也好,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,就得先弄清谁是侵略,谁是被侵略。侵略者必须向受害围承认错误、补偿损失才能说明是自己有诚意,否则,“友好”是一句空话。

日本是一个经济大国,科学技术很发达。希望日本政府的领导人利用这些好条件为人类多做贡献,造福后人,不要再人为地制造淇端。

日本政府和企业应对五十年前发生的抓劳工事件负责,应该对劳工本人和家庭的经济损失和肉体折磨给以赔偿,我们这些七、八十岁的老人正翘首等待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