惬山北麓，绵延欲尽处，突兀一村，不过数十室之邑耳。村无杂姓，名姓俱与芳关，故曰芳村，左滨浊漳，右傍金堤，余祖居之地也。

村匝皆榆树，有鹊其上，靡日不鸣，颇灵秀。村之朱雀有一塘，曰：秋碧塘；村之玄武有一园，曰：芳德园，因以为记也。

塘之美，闻名遐焉。其沿蜿蜒，其水幽碧，故塘之形若莲砚也。岸植细柳，袅娜婷婷，故柳之垂犹笔影也。静影沉碧，朗月可掬，鱼鸟相应，枝条钓漪，此则塘之所以美妙也。塘有小渚，青草蔚然，凿双井并其上，顾若坻之伯仲焉。闻曰：一连浊漳，一连东海，汩汩相涌，若泉若溪，此则塘之所以溢而不涸也；无舟车之扰，有游鱼之闲，无童戏之乱，有鸟啼之寂。春之芳亦然，夏之烈亦然，秋之杀亦然，冬之肃亦然，此则塘之永日无改之风也。

塘朔去里许，有树蓊郁而深秀者，芳园也。栅栏为门，竹篱为墙，前植梅枣，后植高杨，四面竹树环合，内外兰桂杂植，望之繁阴而欣欣然也。园阔九亩，形制方圆，无丘无壑，一夷而平。中有屋舍，朴拙俨然，无寸砖之基，无片瓦之覆，堂三厢九皆草庐也。又有美池秀木，溪流其间；又有曲径石甬，廊亭其中。厝石以美池之畔，植柏以花草之间。朝而鸟鸣其上，暮而露结其芳，白鹤舞于树，绿茵布于庭。无管弦丝竹之乱，有清寂隐逸之趣，孰知其乐也。园有一翁，性温，善学，笃佛，终无语焉。食而壶浆，居而草庐。旦而《中庸》，夕而《黄经》，绝无倦也。距园三里有一庙，乃文殊寺也。每至除夕、岁首，翁必执香而往，意笃而恒切也。

翁善而平，尝云：“平而罔欺焉。”曾于榴下食鸡而诲孙。平而翅，平而股，平而目，至舌疑，俄顷，截而平之，俾其孙寤而谌动焉。癸巳寒秋，为避寇乱，斗门老幼数十亡至芳村，风凛雨萧，泥恶于道，观之者罔已问焉，暮而渐散。惟翁引老幼俱还家，舍以粥，施以屋，厝薪以暖，俨若族人。至月余，老幼感涕别，皆言翁之善世之少有焉，常人多不及也。

园静且幽，村人多望而却步，窃言园翁乃偓佺也。士人青生冒入园而诹于翁：“官与德者舍孰？”翁曰：“宁无官而勿无德也。有德无忧，无官自静。言多有失，故无言。官居有凌，故无官。德之所以贵，在于其贵郅于命。德出于心焉，归于心焉，氐在恒焉。尔讵知乎？”

生曰：“官者何也？德者何也？”

翁曰：“官者，撄其志则毁，拂其意则偾；德者，临其风则祺，丁其馨则欣。官与德二者之美恶犹云泥也。”生佁然，少顷，似无惑，观园以阑乃返。

园之魅讵可俗者知焉。无官之欺，无商之奸，无铜之俗，无色之冶。雨而园润，霜而园洁。洵若清之谪员之至叹曰：天外境也。翁适其然而乐其然也。做园者谁？清故隐逸士也。名之者谁？园之翁自谓也。

翁者何其人也？余之祖父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