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简介:许宝善,大名县西关村人,县政协委员。先后任县文化馆副馆长,文教局副局长,文联主席等职。2002年退休。曾任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,河北省戏曲家协会会员,河北省曲艺家协会会员,邯郸(地)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、顾问,大名县书法家学会副主席、名誉顾问,大名县诗词学会副会长。
1957年7月至1963年7月,我在母校——大名一中读完了初中、高中。这六年是风雨叠起,运动不断,极不平凡的六年。经历了反右派斗争;深翻土地,大办钢铁运动;反右倾斗争,大规模的勤工俭学活动;低指标、瓜菜代和历年不遇的大洪水。每当我想起这中学时代的六年生活,心中总平静不下来。我早该写点东西从某一个方面记录下来,永远不忘一中走过的艰难曲折道路和老师同学经受过的磨练。
反右派斗争
1957年7月考入一中。刚入校门,一切都感到很新鲜。校门、礼堂、老师办公楼、教研组、实验室、体育场、大伙房、小伙房、洗澡塘及规划有序的枣园、葡萄园、苹果园、菜园等,装点得整个校园高雅、文明、宁静。但时隔不久,大约是在1957年底、1958年初,一场风暴突然袭来——反右派斗争开始了。一夜之间,教师办公楼和教导处、团委会、教研组门前大字报铺天盖地而来,大都用一白纸、黄包装纸或旧报纸写的,有大有小,歪歪扭扭,有贴在墙上,有挂在走廊里,有放在地上。平时和睦相处的教师队伍骤然紧张起来。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多新消息,什么“反对党的领导啦”、“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啦”、“统购统销吃不饱啦”、 “群众锄地锄两头啦”等等,你揭我,我攻你,揭罢之后总不免要上纲说几句,“打倒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分子”等等。一时间,平静的校园沸腾了,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。按当时的政策,学生是不允许参加运动的,所以当时我们只是默默地看大字报,有时新奇,有时惊讶,有时可笑,也不敢问老师,只感到神秘、紧张、压抑。老师见面只是点头擦肩而过,往日的说说笑笑气氛全然没有了。
随着运动的深入,斗争矛头欲加集中在七、八位中老年教师身上。大概已经是内定右派分子吧,这些人集中住在一个大屋内,有专人看管,也不许回家。每天下午或晚上总是进行轮流批斗。或揭或吵,或惩或骂,火药味十足。记得有一天下午在会议室召开全体教师会,批斗一位回民老教师,吵骂之间还让其弯腰低头,钻桌子底下,最后将一顶写有“右派分子”的高尖白纸糊的大帽子给其戴上,紧接着一阵高呼口号“打倒右派分子xxx”等。我想,这大概就是“戴帽”右派分子吧!
已定性右派分子的教师,有一段时间就不允许再上课了。每天是在专政小组成员领导下,打扫厕所、清除垃圾、种菜、推水车、写检查。其他教师再不敢接近他们,学生见也不再喊老师了。这些教师总是默默地干,连他们之间也很少说话——言多有失,又是一顿批斗啊!
深翻土地
反右派斗争刚一结束,大跃进的号角又吹响了。这大概是1958年秋后吧。这一运动来势凶猛,在学校的突出表现就是学生停课,在老师带领下到万堤参加深翻土地运动。
那时思想政治工作是相当突出的。全校师生按部队编制成立了“大名一中深翻土地兵团”。兵团总指挥是当时一中校长兼党支部书记黄友贤同志。下设连、排、班。我所在的初中40班属二营,营长是现在的西店中学任校长的张芳同志。出发前,每位师生自带一把新钢锨,一个行李卷。出发那天,军鼓领队,红旗招展,高呼口号,真是雄赳赳、气昂昂。兵团驻扎前屯村。那时的漳河套即现在的万堤片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。走进河套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、茅草,我们所驻的前屯村也被芦苇、沼泽包围着。翻地前,需先用镰刀把草割掉,然后再翻多年积水的沼泽地。芦根盘结,牛头淤土壤,又加上我们当时只有十六、七岁,困难是可想而知了。但是那个大跃进的年代里,谁肯后退一步呢?
务虚工作,当时是相当起作用的。共产党员、共青团员带头向组织表决心,写血书“头可断,血可流,完不成任务不回头”。翻地的场面也是相当雄伟的。全校700多名师生一字排开,双手握柄脚蹬锨,像是起跑线上的运动员等待着发令。这时总指挥黄友贤同志一手拿小红旗,一手拿广播筒,站在师生很远的对面,一声高喊:“预备——开始!”,师生像是疯了一样,一个劲地翻。大约十分钟一个冲杀下来,师生巳是面色焦黄,气喘嘘嘘,汗流浃背。晚上回到住处,那个难堪劲是没法形容的。有的手掌流着血,有的鞋子蹬破了,有的直不起腰来,有的饭也不吃便和衣躺下。
最令人心惊胆寒的是:“放卫星”和“拔草鸡毛”。所谓“放卫星”是某营或某排向组织保证,每人每天翻地一亩或一亩半等,算是放一个小卫星,除战地动员外,就是加班加点。记得,我们二营放卫星时,晚上刚一有月色,便偷偷下地了,天蒙蒙亮时,已经干了三个多小时。晚上收工时,每人翻地1.3亩,还受到兵团表扬。所谓“拔草鸡毛”实际是一种斗,上工前,全营集合,营长训话.“今天必须争上游,每人翻地x亩。你不要再装了,装也饶不了你。完不成任务,就地拔你的草鸡毛!”这些威胁性的训话和那种场面,今天想起来仍毛骨悚然,汗不敢出。
然而战地生活也是有趣的。到了中后期,确实也锻炼出来了。放一个卫星下来,休息一天或一晌,我们便三五成群地到芦苇深处找野鸭蛋,有时一窝拾回十几个。兵团还办了一个“战地报”,写诗歌、写材料也是一种比赛,收工后,我们趴在铺上编写诗歌。初中39班女生谷玉玲(后考进清华大学的高才生),写了一首诗歌,登在战地报上。我现在还记忆犹新“姑娘低头擦钢锨,钢锨里面映容颜。一喜钢锨明又亮,二喜姑娘变了样”。
大约干了两个多月,直到踏着冰茬把麦子种上,我们才返回学校。
大办钢铁
从万堤深翻土地刚回校门,群众性的大办钢铁运动开始了。这是大跃进的又一方面,当时口号是,钢铁产量,赶美国,超英国。巳是1958年初冬了,学校仍然停课。铁矿石是从邯郸马头运回来的。学校又回收了一大堆废钢铁,在操场北边摆开了战场——一夜之间,垒起了大小不一的一群炼铁炉,当时叫“土法上马”、“小土群运动”。也不知怎么把焦炭、矿石和废铁装进去的,就点火烧起来了。夜间望去,颇为壮观:人声喧哗,风箱呼呼,炼铁炉上面冒着蓝色火苗。这时的师生完全沉醉在大跃进的高潮中,一连几夜不睡觉,吃住在炼铁炉旁。决心书、保证书、喜报一个接一个贴在教导处门口,以班为单位还排着队,喊着口号找校长表决心、报喜讯。记得,我们的班主任马德昌老师两眼熬得通红,风箱坏了,他把自己的毛毡揭下来,裁成半尺宽的长条,做传运带用,不讲一点代价,学生会主席王素英在理化实验室召开班干部会,我参加了。会议还没开始,有一半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,她没讲几句也靠在椅子上睡着了,那个劳累劲是可想而知了。
大概是快到放寒瑕的时候了,也没见炼出来的钢铁,“小土群”一个个相继灭火了。几年之后矿石、焦炭、废铁和不规则的炉渣炼在一起的铁堆,还这一堆那一堆的放在那里。为了这堆废物,老师、学生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啊!
宣传活动
伴随着深翻土地,大办钢铁运动,当时政治宣传活动是相继红火的。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:一是写诗歌,二是刷标语。
记得,当时全国最流行,多少名家鼓吹的一首民歌是:“天上没有玉皇,地上没有龙王,我就是玉皇,我就是龙王。喝令三山五岳开道,我来了!”这首民歌集中地反映了当时的政治心理,学校当然也跟着跑。那个吹劲,那个写劲,那个干劲,我现在是没法形容的。给我印象最深的校领导人员、全体师生,要求一夜每人写诗100首。并在学校小礼堂举办诗歌展览。以班为单位将选出的诗歌送教导处,然后由美术教师郑贤淳带领郭喜顺、李家祥等十几个人集中在小礼堂和洗澡塘进行抄写、美化,有的贴在墙上,有装订成册桌子上展出。当时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干劲,一连几夜不睡觉,一个劲地抄写。我当时只有17岁,体重才70斤,同学喊我“东亚病夫”。郑老师看我瘦得难以支持,几次叫我休息。现在想起来,心中还热乎乎的。当时虽然写了那么多诗歌,巳全部忘记。有一首是黄校长作的,我用大字抄写的还记得清清楚楚。那时在小礼堂门口搭了一个有两丈高的诗塔,四面全是抄写的诗歌,黄校长的诗写在了诗塔的正面。“跃进战鼓响宇宙,马列主义人人修,立志解放全人类,光芒四射照全球”。
关于写标语活动,1959年初从学校到机关各行各业都动员起来了。记得郑贤淳老师带领我们在现在的西边四排教宝的西山墙上写了16个大字“赤手空拳,白手起家,自力更生,艰苦奋斗”,每个山墙上四个大字,是有一丈五尺那么高,白灰墙,红大字,很醒目。最令人难忘的是,按当时县领导的布署,郑老师带领我们到东大街写大字标语。那时正值春暖乍寒,手都冻麻木了,只好找些纸片、柴木在墙根下烤一烤再写。写的标语口号有“鼓足干劲,力争上游,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!”、“总路线万岁,大跃进万岁,人民公社万岁!”、“艰苦奋斗,勤俭建国!”等等,早饭也不回学校吃,大伙房送去些蒸好的玉米面掺红薯丝,大概是红薯冻坏了,又苦又凉。试想,冻了大半夜,再吃些冷食,那个滋味现在想起来还不寒而栗!
低指标,瓜菜代
1959年底国家进入三年困难时期,全国人民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,在生活上实行低指标,瓜菜代。每人每天四两粮食,不足部分靠瓜菜补充。刚开始,学校采取了一系列措施,保护师生身体健康,如:早晨取消早操;停止体育课,不准师生参加体育活动,冬季晚上六点就熄灯睡觉,学校一切闲散地都分到班种菜,停止一切校内外劳动等等。但毕竟食不饱肚,没多久,老师中出现了浮肿现象,面色焦黄。当时政府有特殊照顾,凡浮肿者给一些付食补助,以解燃眉之急。1960年秋后,生活已进入极困难时期。那时家中不准有伙食,全社会实行食堂化,一斤红萝卜2元多钱。为了生存,从社会到学校采取了一系列办法。如:粗粮
细作,红薯点心,麦秸点心,淀粉点心等等,又不断开现场会,交流办好食堂的经验。就一中而言,将我所见所闻,就亲身经历记录如下:
1、那时大伙房在偏西北处,靠洗碗池南边的席棚下放着十几个大缸,秋后师生采摘了很多杨树叶子泡在大缸内、吃时洗净切碎后掺些玉米面、绿豆面或淀粉,做成菜团。蒸熟后又黑又苦又不烂,连猪食也不如。
2、现在的西未庄乡大韩道村在漳河套里种了几十亩白萝卜,学校和村联系好,让学生帮着出萝卜,菜叶归学校拉回。我们干了一上午,村干部看着我们怪可怜的,就在地头用白水煮了一大锅萝卜块,我们象过节一样,每人吃了两三碗。
3、当时学校西边是一大片空地,种了很多菜,总是有人偷。校领导让我们学生晚上轮流值班看管,没料到谁值班谁偷,小茄子还没鸡蛋大就偷去生吃了。
4、说来也怪,那年地里野兔很多。放假期间我常留校,团委书记史海泉、炊事班长陈俊岭就带领我们三十几个学生和青年教职工捉野兔。用白线绳织了三帖长网,足有六丈多长,看到大块空地就把网接着支起来,然后我们散去,围几十亩地一大圈子,手里拿着一米多长的木棍,边喊边集中。这时圈内有兔子就往没有人只有网处跑,一头钻进网内就出不来了,我们跑上去,用棍子打死。就这样,一天少则三、四只,多则达七、八只。回来后掺野菜包大包子吃,当时可以说是上等生活了。
5、1961年我已进入高一18班学习。班主任是王守璋老师(后换杨缦雯老师),他是党员,又是支部成员,从来不说吃不饱。我当时是班团支部书记,和他接触多一些,有一次我到他屋去,他正用砂锅煮红萝卜,见了我像是犯了极大的错误一样,急忙把锅和萝卜藏起来,并嘱托我千万别给别人说,现在想起来还哭笑不得。
上面是我较浮浅的回忆,对这些政治运动我不想多议论,只想在这运动中学校的状况较客观地记录下来,如后者读后能激励上进,那将是我极大的宽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