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教是一种社会现象,又是一种文化现象。儒、释、道三教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基本的构成要素。纵贯古今,“三教”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发展演变,对中国人的生活方式、文化心态、民族性格的形成与发展,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。儒、释、道各居于独特的地位,从不同侧面发挥着社会功能,共同建构着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和心灵境界。儒家的智慧,使中国人懂得了人生庄严的义务和伦理责任,自强不息,厚德载物,将小我的生命熔铸在家、国、天下、王道、历史中。道家的自然主义和道教的乐生哲学,教会中国人倾听大自然的声音,热爱生活,珍惜生命。道家和道教给中国人的文化性格增加了另一面:委运任化,知足长乐,乐天安命,富于想像。佛教哲学,给中国人建构了一个超验的世界,教会了中国人以超乎寻常的忍耐力理解和宽容,用自己的慈悲、自己的言行、自己的愿力去超渡、解救因贪欲、仇恨、无明而陷入无边烦恼和痛苦的生灵。
纵观我国历史上儒、释、道三教的源流演变及兴衰,呈现出相互冲突、相互兼容、或扬或抑、异曲同工的特点。
汉魏三国东西晋--扬儒道兴佛教
远古历史遥远。炎黄时代的历史零星地有了记载,大约公元前26世纪距今5000多年前,中华民族在诸多部落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融合中宣告形成。
经过夏商周代,在春秋战国时期,中华民族又在当时较为边缘地区的秦国和楚国的勇猛参与下,实现了第二次多民族大融合,中国封建社会土生土长的原创性精神领袖庄孔墨孙等巨人纷纷崛起,相应的主要思潮基本形成。
大约也就在这段时期的前后,中国人又得到了远方西天传来的信息。这个西天,就是佛祖的故乡古印度。据传,秦始皇时有天竺(印度)僧人来华;汉成帝时的刘向发现佛经;东汉明帝刘庄夜梦神人,遣使求法(东汉《四十二章经序》)。
从思想轨迹看,西汉初敬黄老之术,与民休息,是吸取秦朝二世而亡的教训。到了西汉武帝 ,董仲舒主张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,儒学也为之一大变,成了经学,有天人感应的神学内容。西汉未年,儒学走向繁琐空洞,进入死路。于是,东汉经学大师马融、郑玄等人开始另辟蹊径,冲出儒家的一统,名法和道家受到重视,谈玄说道成风,道教开始兴起,跟佛家的法韵多有暗合。
黄巾起义后,三国鼎立,一个思想上更为自由的时代开始了。
从三国开始的魏晋南北朝,是中国历史上第三次伟大的民族大融合和思想大解放、大创新的时代。人们睁眼看世界,对异域文明充满好奇。佛学在这个时侯涌入中国,真是适逢其时。
三国时,曹操治下的北方就已经有佛塔佛寺。司马氏当权时,门阀士族抬头,玄学开始走俏。玄学的阐释人主要有两个,一个何晏(190—249),一个王弼(226—249),吹起“正始玄风”,以道解儒,用玄学解释孔孟经典。玄学就是庄子老子的理论,“贵无”,无为为本。这倒挺适合佛家的口味,般若经类可以借船东渡法海远航了。正始玄风从240年吹到249年,吹了9年。僧人们一看:“好呀,玄学大师,我这里有般若经,以前没有人看,其实跟你们的学问挺对路,也挺玄的。”立马有人上了“钩”,迷上了佛法,此人叫朱士行,后来成为中国佛教史上西行求法的第一位汉僧。还有一位深通佛法的人叫支谦,南下到吴国,被孙权拜为博士,除参政外译了大量佛教经典。他汉语底子又好,用起老子的哲学概念来不费什么力气。孙权死后,孙皓在位,要毁掉佛寺,吴地僧人中一位叫康僧会的与孙皓展开了一场著名的辩论:
孙皓问:“佛教所说善恶报应,是指什么?”
康僧会答:“明主以孝慈训世,就有赤乌神鸟飞来,南权星出现。以仁德育物,就有澧泉涌出,佳苗生长。作恶也是这样,有报应。所以作恶在暗处,要遭鬼打;作恶在明处,被人诛杀。《易经》上说:‘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’。《诗经》咏叹说:‘莫违祖德,求福必来’。虽说是儒家格言,也是佛教明训。”
孙皓问:“要是这样,周孔已经讲得明明白白,用佛教干什么?”
康僧会答:“周孔所说的,比较容易看得见;佛家说的,就幽玄得很。因此 ,作恶就有地狱长苦,修善则有天宫永乐。这样来劝诫世人,不也很伟大吗?”
孙皓无言以对,后来皈依了佛法。康僧会成为最早进入朝廷的僧人之一。
汉魏三国过来,就是西晋东晋。两晋时代,佛教经典被大量翻译,最著名的翻译家和学者是鸠摩罗什,其他大师如云,中国“土著”学者作为主力出现于佛典学林,有跟儒道两家三分天下的来头。那时候,儒家可没道士那么风光,向秀(约227—272)和郭象(?—312)注《庄子》,扬道学,尚自然,朝野一片喝彩,儒者是有点眼红的。不过道士们还是有些着急,赶紧又出了一本《老子化胡经》。撰稿人据说是道士祭酒王浮,说老子到西域为教化胡人,创立佛教,似乎真的是老子天下第一。释迦弟子虽有佛眼,也只好半开半闭。他们手捧佛经,跟在道士后面说道谈玄,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可以“正经”一点儿。现在这么搞,实在不像话。果不其然,待到佛家势力大增,老子又成了释迦的弟子。说是周昭王的时候,释迦就出生了,那时候老子在哪里?真是三十年河东、三十年河西也——道士想道。
西晋灭亡后,中国北方陷入十六国混战。大凉、前秦、后秦等国由于王权的支持,佛教得到迅猛发展。前秦的都城在长安,苻坚357年即位后,在各地集募高僧,有数千之众,大弘佛法。苻坚甚至不惜发动战争,以武力掠取名僧道安回都城长安,视为“国之大宝”,委以弘佛大事,参与朝廷军政要务。385年,姚苌杀掉苻坚,在长安确立后秦。不久姚兴即位,横扫前秦、西秦、后凉,雄霸北方,国势大增。姚兴推崇儒学和佛教,后秦逐步成为十六国中经济和文化最发达的国家。401年,姚兴打败后凉吕隆,迎请佛家学者鸠摩罗什到长安,尊为国师。
南朝北朝--崇儒道排佛教
魏晋以来的列国征战到南北朝(420—589)达到高潮,民族大融合和文化大交融更加广泛深刻。本土的儒道文化进入裂变新生期,与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变革互为表里;外来的佛教文化呼啸而至,各路大师纷纷涌现。伴随着春秋原典的不断更新和佛学的渗入,中华民族胃口极好,既爱吃中国菜,又张开大口吞吃“西餐”。
随着南北朝各种对立的演进,两晋之际北方转重儒家,北方王宫贵族纷纷南下,其原有的玄学随之南行。这时的佛学由罗什门人重学理、慧远僧团重修行的“北理南行”格局,来了一个大倒转,形成北方重实践、南方重义理的基本态势。而道教在南方以陆修静、陶弘景为代表,在北方以寇谦之为代表,形成了系统的理论,展开活动。儒家在佛道两家的狭缝之中,经受了严重的考验和震荡、竭力通过吸取新的营养来维护自己的正统地位。
帝王崇佛是南北朝佛教迅速发展的重要原因。南朝的宋文帝(424—453)、梁武帝(502—549)、简文帝(550—551),北朝的北魏文成帝等,都是著名的崇佛帝王。南朝到梁(502—556)的时候,寺院共有2846所,比东晋猛增1000余所;僧尼82700人,比东晋剧增三倍多。帝王崇佛甚至导致僧人把帝王直接看作“当今如来”,加以礼敬,这里儒佛两家实质上已难以区分。
另一方面,无节制的扩张所带来的鱼龙混杂等弊端,以及新旧、中外文化和政治经济利益的冲突,乃至佛教内部的不同意见,也导致此时期多次大规模排佛。仅北周武帝建德三年(574)的排佛,就勒令还俗僧道200多万;577年,周武帝灭北齐,又没收寺庙4万所,还俗僧人300万。佛法航船经受了冲天海啸般的严峻考验。
著名的排佛事件,佛家称之为“法难”,中国佛教史上共有四次,叫做“三武一宗之厄”。其中有两次都发生在北朝。
一次是北魏太武帝灭佛,一次是北周武帝灭佛。
北魏从道武帝(386—409)建都平城(山西太原)开始,鲜卑拓拔氏历经几代不断向中原进发,在统一黄河流域的过程中,也接受了佛教。太武帝(423—452)作为锐意武功、平定祸乱为先的一代帝王,跟其他北魏帝王一样,逐步接受了中原的先进文化和制度,对儒道佛都曾学习尊崇和倡导。开头太武帝信奉佛教,后来在寇谦之的弟子、大臣崔浩的推荐下,改为遵奉天师道,拜嵩山的寇谦之为天师,并改元为“太平真君”。接着就多次下诏灭佛,以儒家正统自居,将佛教视为外来妄诞之说、违背人情,历数佛教破坏政教礼仪、导致历代丧乱,应当予以彻底取缔。这自然有僧尼信众自身的不是,不能说诏书全是妄言。另一方面,寇谦之又把大量的佛儒内容吸收进天师道。但结果是,根据446年的诏令,一切佛像胡经,全部打碎烧毁;所有沙门无论老少,统统活埋击杀。佛教遭到前所未有的惨重打击。到448年,寇谦之死,450年崔浩被诛,452年太武帝被太监杀死,文成帝即位,才下令复兴佛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