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 子
在中国近代灾荒史上,1875年(光绪元年),山西、河南、直隶、山东、陕西等省的部分地区发生较为严重的旱情。次年旱区范围和干旱程度又有进一步的发展。到1877年,旱情发展到顶峰,形成赤地千里,饿殍遍野的触目惊心的悲惨景象。一个记述这次大旱灾的碑文则云:“光绪三年,岁次丁丑,春三月微雨,至年终无雨,麦微登,秋禾尽无,岁大饥。……人食树皮草根及山中沙土、石花,将树皮皆剥去,遍地剜成荒墟。猫犬食尽,何论鸡豚;罗雀灌鼠,无所不至。房屋器用,凡属木器每件卖钱一文,余物虽至贱无售;每地一亩,换面几两、馍几个,家产尽费,即悬罄之室赤无,尚莫能保其残生。人死或食其肉,又有货之者;甚至父子相食、母女相食,较之易子而食为尤酷。自九、十月至四年五、六月,强壮者抢夺亡命,老弱者沟壑丧生;到处道谨相望,行来饿殍盈途。一家十余口,存命仅二、三;一处十余家,绝嗣恒八、九。少留微息者,莫不目睹心伤,涕洒啼泣而已。”1941年至1943年,当中华民族神圣的抗日战争正处于最残酷、最艰难的岁月,冀南、冀鲁豫、鲁西北等地区,却发生一次类似的大旱灾。晚清和40年代初期这两次大旱灾,虽然受灾的地区和范围不尽相同,但受灾的严重程度却难分孰轻孰重。根据我的亲身经历,对冀南地区1942年的大灾荒,作一梗概的回忆。
灾 情
1941年冀南地区开始出现旱情,夏秋两季均有不同程度的歉收。这年秋播种麦由于墒情不好、干旱较重,有的未能下种,已经播种的麦田,有的未能出土,有的虽已出土,但多系小苗、弱苗,而且缺苗断垄情况比较普遍。这年一冬几乎没有降雪,入春又没有降雨,致使1942年的小麦又严重歉收,甚至绝收。在那些土质和水源条件较好的地方,每亩还收几十斤,在高岗易旱地方,连籽种也收不回来。临西县西倪庄农民葛庭录种小麦15亩,只收了一大斗( 40斤)。大名是冀南的重灾县,这年大部麦田颗粒未收。当时,人们的唯一愿望是下场透雨,种上秋,使秋庄稼有个好收成,作到夏粮丢了秋粮补上。然而,1942年的旱情向广度和深度持续发展。有的河道断流,井水干涸,大地龟裂,秋季的原野,赤地千里,罕见禾苗。冀南全区约有884万亩耕地未能播种,南官县231个村庄中,就有107个村属“无苗区”。那时入秋后的大名、广平一带白地茫茫,一望无际。那些播种上秋庄稼的地方,一般没到结籽就枯死了,即使有点收成也寥寥无几。面对如此严重的旱情,秋播小麦又落空了,由于人们看不到来年麦收的指望,所以人心更加动荡,思想越发浮动。
由于旱灾的连续性和严重性,从1942年开始,除少数地主、富农外,广大群众普遍缺粮,掺糠拌菜,勉强维生。连草籽、棉籽、野菜、树皮、草根都成了争抢的食物。同时出现一个突出现象,就是破产渡荒。群众把家中能够变卖的衣服、桌凳、犁耙,以及拆毁房屋上的砖瓦、木料等都弄到集市上出卖。一切售价极其低廉,唯有粮价高昂得惊人。有一次,我也在集市上买了一床被面,买后深感有愧,回头把被面退给卖主,退货也未索钱。事虽小,但记忆犹新。贫下中农出卖耕地的相当普遍,完全丧失或部分丧失的耕地约有50%;中农耕地下降也有30%。冠县田村因灾荒出卖耕地的占总户数85% 。
1942年秋后尤其是1943年以来,灾荒发展到顶峰。糠菜、树皮吃光了,野菜很难找到了,家中能变卖的卖得差不多了,再卖也找不到买主了。这时群众断粮、断炊的现象普遍发生。由于饥饿所迫,人人面黄饥瘦,骨瘦如柴,都挣扎在死亡线上,逃荒、卖儿鬻女、饿死人事件到处发生。先是青壮年下河南、闯关东,继尔扶老携幼,抛家离乡,成群结伙外逃。清江县东小屯有60户,逃走40户。邱县就外逃3667人;垂阳县有些村外逃人口占2/3。大名、元城重灾地区每天每村均有外逃和饿死者,元城县一区有一时期每天每村死亡者5至10人。清江、企之、邱县、广曲四县至1943年4月上旬已饿死4941人。垂阳县段芦头一个集日倒街而死者30多人。巨鹿县就饿死5000多人。临西县西倪庄卖儿女就有27户。宋喜一家人7口,三个儿子,2个女儿,宋喜和两个女儿先后饿死,其妻将大儿卖掉,带着两个儿子去逃荒,因小三尚在喂奶,抱不动他,出村不远把他丢在路旁,带着小二下了河南。临西县务头村张富林一家6人,张将两个女儿卖到邢台一带农村,一个儿子随他人外逃,张不久饿死,其妻搂着吃奶的幼女连饿带冻死在破屋里。1943年7月1日,冀鲁豫三专区所辖的堂邑、莘县、清平、冠县、朝北、卫东六个县划归冀南区,当时这一带灾荒尤为严重。堂邑县外逃人口达2/3。冠县桑阿镇一个小孩死后,被袁菜庄王xx烧着吃了,杜庄的牛xx,曾吃过三个死人。冠县东部大花园头、烟庄等33个自然村饿死11000多人;桑阿镇一带63个自然村饿死21000多人。出现“早死有人埋,晚死无人抬”的现象,屋内、村中、路旁到处都可看到尸体,呈现尸横遍野,户无烟炊,狐兔出没,一片荒凉。逃的逃走,死的死去,当时冠县至堂邑公路两侧,马颊河两岸,涉及1000多村庄,约40万人口。形成骇人听闻的“无人区”。
1943年8月初,又遭到罕见的飞蝗灾害。蝗群飞临,遮天盖地,把残存的庄稼、野草一扫而光。至到8月5日,持续两年又七个月的大旱喜逢透雨,冀南全区旱象解除。但部分地区降雨连绵又遭水灾。日伪军乘洪水上涨,将运河、滏阳河、漳河大堤掘开,致使有些地方洪水泛滥,一片汪洋。可谓雪上加霜,愈加闾阎之苦。
大灾之后必有大疫,在旧中国已成为规律。 1943年8月普降透雨,旱象解除之后不久冀南全区自北向南、由东而西霍乱病普遍流行。当时缺药少医,加以对疫区未能封锁,对患者也未能隔离,因而蔓延十分迅速,死亡率相当惊人。曲周县东王堡村150户病死600人,馆陶县榆林、法寺、来村,10天病死370多人,威县南胡帐村170户病死210多人;邱县梁二庄300户病死400多人,20多家成了绝户。又一次出现“早死有人埋,晚死无人抬”。当时我在大名县黄金堤一带组织群众防病、灭病,亲身参加清理室内腐烂的尸体。
总的说来,这一次大旱灾面积之广、程度之深,实为1877年以来所罕见。当时冀南全区原辖6个专区、48个县,这次大灾荒波及每个专区,只是受灾程度有轻有重而已。受灾最重的县有大名、元城、清江、邱县、企之、广曲、清河、垂阳,冀县、巨鹿、宁南、新河、馆陶、曲周、永肥、邯郸、肥乡、广平、武邑等。据不完全统计:冀南全区饿死人数约20万人,外逃人数达100多万。如果把冀鲁豫后划归冀南的六个县加上去,重灾县起码应加上冠县、堂邑、莘县,饿死和外逃人口也必然会大大超过此数。尤其是伴随着大旱灾而来的霍乱流行,这项死亡人数并不是个小数,有些地方混淆在饿死人数之内,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统计起来。